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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訪|《歸隊》導演臧溪川:有一群人來過,我們不能忘
近日,國家廣電總局重點指導劇目、北京市廣電局重點扶持項目,由胡軍、李乃文、陳靖可等人主演的國產劇《歸隊》正在CCTV-8黃金強檔和騰訊視頻熱播中。作為抗戰(zhàn)勝利80周年重點劇目,《歸隊》從普通抗聯(lián)戰(zhàn)士的視角切入,再現(xiàn)東北抗聯(lián)歷經十四載抗擊日本侵略者的崢嶸歲月。
剛拿到劇本時,導演臧溪川就被編劇高滿堂的這部作品深深震撼,“這個故事,這一群人,他們每一個都那么鮮活、那么生動,我感動到不行。”他主動向劇組毛遂自薦,“哐哐一通輸出”之后,成功接下了《歸隊》的導筒。
這是一部有血有肉的群像戲,在臧溪川的眼中,“只有每一個人物都出彩,每一個人物都生動,每一個人物讓觀眾有記憶點,它才立得住?!?/p>
劇組拍攝歷時3個月,輾轉遼寧、吉林多地,在零下三十攝氏度的林海雪原實景拍攝,整個團隊面臨的身心靈考驗,不言而喻。臧溪川坦言,“很辛苦,但很值得?!彼采罡袘c幸,自己遇到從業(yè)生涯以來最具有凝聚力的團隊,“真的像一支抗聯(lián)隊伍一樣?!?/p>
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,臧溪川不吝贊揚現(xiàn)場每一位演員的敬業(yè)精神,也記下觀眾提出的意見,直面網友的爭議,并一點點地復盤、分析。面對當下的觀眾,臧溪川認為,真誠是最重要的,“但凡你過于主觀,脫離了對觀眾的真誠,或者脫離了觀眾的審美,你以為的好看,可能就并不是觀眾想要的好看?!?/p>
談及《歸隊》的現(xiàn)實意義,臧溪川說,“雖然硝煙散盡,但是歷史的回響,它并未走遠,我們需要時不時回望那段歲月,那段歷史,警醒自己,因為‘歷史是最好的清醒劑’?!?/p>
導演臧溪川
【對話】
用小人物的故事,反映大時代的變遷
澎湃新聞:聊聊接下《歸隊》這部劇的契機?
臧溪川:一句話概括,就是我毛遂自薦。我跟無止境文化的CEO、知名制片人茅熠是多年的朋友,她過往主抓的作品都非常優(yōu)秀,一次很偶然的見面,她說正在籌備一部講東北抗聯(lián)的抗戰(zhàn)劇叫《歸隊》,是高滿堂老師寫的。高老師的作品,對我們導演當然是很有吸引力的。我就說,高老師的劇本能不能給我看看,學習學習。聊完第二天,她把劇本發(fā)給我,我看了一個通宵,一直看到第二天凌晨4點多。我激動得不行了,完全被這個劇本所震撼到了。
這個故事,這一群人,他們每一個都那么鮮活、那么生動,我感動到不行。我當時看完劇本,也不好意思4點多給人打電話,就一直等到7點,一個電話打過去。茅熠第一時間接了電話,我沒等她問什么,就咔咔把我看劇本的感受,我對人物的理解,如果我來拍我會怎么拍,就哐哐一通輸出,你知道嗎?然后她晚飯前,我記得老清楚了,給我打電話說,溪川,我們決定了,你來導這部戲。我說,真的假的,別開玩笑了,這么大的戲。她說真的,我很感動,你能在第一時間有如此準確的表達。她也跟高老師和平臺聊過了,就這么定下來了。
澎湃新聞:這個劇本最吸引您的地方是什么?
臧溪川:我們很少有戰(zhàn)爭戲是完全從小人物的切口進入,從失敗開始,從遭遇各種困難開始。用一群小人物來展現(xiàn)一個大時代、大的歷史背景。它沒有正面描寫戰(zhàn)場,而是講述了各種各樣的人,在這樣一個環(huán)境下的狀態(tài),這是特別有意思,并且不多見的事。
它很真實,很鮮活,加上劇本的結構特別好。這種多線并行的群像戲,沒有一定功力的編劇是寫不出來的,會容易丟三落四。比如這邊寫多了,那邊寫少了,這個人物豐滿了,那個人物枯癟了,你怎么去平衡?既然是群像戲,不是大男主大女主的戲,那么每個人身上都得有戲,這個戲從哪兒來?我覺得完全得益于編劇的積累和功力。
此外,它講的是東北抗聯(lián),是難得一部講14年抗戰(zhàn)的劇,之前都是講8年抗戰(zhàn),這是一個正確史觀的戲。作為一個創(chuàng)作者,能遇到這樣的劇本,它是有意義的,它有打動到我。
澎湃新聞:怎么看待“歸隊”這兩個字的意義?
臧溪川:首先,它是一個動詞,一個物理上的變化。更深一層的隱喻,應該是我們這個民族精神的回歸和信仰的覺醒。從另一個宏觀角度看,它也暗含著這段被忽略的東北抗聯(lián)歷史的回歸,將14年抗戰(zhàn)的完整歷史納入了公眾的視野??孤?lián)精神的回歸,不但是時代的記憶,也提醒當下的人們銘記先烈的心聲,傳承民族精神的根脈。
對我個人來說,它也是一種回歸初心,回歸創(chuàng)作的正統(tǒng)。我們有時候走著走著就走偏了,走著走著就飄了,走著走著就不落地了。通過這個作品,回歸到我們的初心,回到我們起步的那一刻。

胡軍 飾 老山東
澎湃新聞:在這部群像戲中,抗聯(lián)小隊中每個成員的特點是什么?
臧溪川:我們先說胡軍老師飾演的老山東——如父如母。他是抗聯(lián)小組的靈魂,他是領導,他是引領者,他是戰(zhàn)士,也是大家從精神上依靠的對象。與此同時,他個人又勇敢堅毅,不怕艱難險阻,挺身而出,誓死要找回所有失散的戰(zhàn)士們。他是小隊里的主心骨。他既像母親又像父親,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,他面對的不僅僅是戰(zhàn)士,更像他自己的孩子一樣。在面對敵人的圍追堵截和惡劣的自然環(huán)境時,他始終毫不畏懼,非常堅定執(zhí)著地去實現(xiàn)自己的諾言。
澎湃新聞:說到像自己的孩子一樣,之前采訪胡軍老師,他說他前期最喜歡的一場戲,就是老山東回家的那場。
臧溪川:那場戲我們也感動壞了,非常真情實感的一場戲,他怎么可能不愛家,不愛妻子孩子,尤其還是個殘疾的孩子。他作為父親,作為丈夫,他不能離開那個家,太需要他,但是小隊這個家也需要他。這就是這部戲有意義的地方,他有彷徨,也有猶豫,但到最后都堅守了自己心中的信念。這種人物的情感很真實,一旦真實了,他就能跟觀眾共情,能夠打動人,好的人物一定是這樣。
(李)乃文哥飾演的湯德遠,這個角色從表演上來說,難度是非常大的,不僅僅是因為外形,他的內心變化是最大的,因為他原本可能真的放棄這個念頭了。這個人物難在哪兒?就是我要放棄,就得有放棄的過程,不是說放就能放下。
他是怎么一步一步放棄群眾,放棄信仰信念,以為自己回到了他想要的生活,保護妻兒,他能和一家人幸福地活下去,但是沒想到遭遇是一樣的。在那個年代,無論你是什么身份的人,貧窮富貴都一樣,都是沒有安全感的,隨時可能丟掉性命。他再回到隊伍里的這個過程,作為演員,也需要展現(xiàn)出來。雖然劇本會提供一定的基礎,但是要通過演員的表演,讓觀眾相信他內心的掙扎。這個人物有意思的地方是,他不能演得多,也不能少,分寸感很重要,要恰如其分地去展現(xiàn)人物內心的焦灼與掙扎。

陳靖可 飾 田小貴
澎湃新聞:還有小貴,您和陳靖可之前在《黑土無言》也合作過。
臧溪川:對,是我推薦了他來演這個角色。因為我跟靖可合作過,他跟前期的小貴本身很像,這個角色難就難在,他受到了外部的打擊之后產生的變化,他在殘酷的折磨下垮了,但是他最后又回來了。哪怕那一瞬間的回來,他也完成了最初的夙愿。這個人物也有一個很大的弧光,從一個年輕學生,參加義勇軍,從義勇軍又到了抗日聯(lián)軍,他放棄了非常幸福的家庭生活,放棄了老父親對他的愛,毅然決然地為國家,為這個民族去犧牲自己,這也是一個讓人有感觸的人物,靖可把這個人物詮釋得特別好。
還有袁姍姍飾演的花兒,她是一個東北普通人家的女孩,因為那場戰(zhàn)爭讓她成為了一名抗聯(lián)戰(zhàn)士。這個角色也突破了觀眾對于戰(zhàn)爭劇中女性角色的刻板印象。
她從一個普通女孩,經歷了一次戰(zhàn)爭,面對死亡的挑戰(zhàn),又面對了失去母親和鄉(xiāng)親們的一場悲劇,她才慢慢成長起來,成為一個成熟的抗聯(lián)戰(zhàn)士。我們沒有一上來就塑造一個完美的角色,她一定是有自身的缺點和不足,然后才一步步堅定自己抗日的決心。
任彬飾演的高云虎,是抗聯(lián)小隊里重要的戰(zhàn)斗力之一,他在劇中還有大量的與蔣欣老師飾演的大闊枝的情感戲,他是那個時代典型的舍小家為大家的人物縮影。
家騰飾演的福慶,與他在剛剛結束的熱播劇《生萬物》中封膩味的角色反差很大。他這回演的是典型的東北人,實在,敢想敢拼敢干,又不乏幽默。他是最堅定自己信念的人,從來沒有搖擺過。
澎湃新聞:您會看觀眾發(fā)的彈幕嗎?
臧溪川:會。我不但看,我還讓我的同事把一些意見給我收集起來,我說我們一定要復盤。如果觀眾指出的這個地方,是我們拍攝時不小心發(fā)生的,那以后在工作當中態(tài)度要有變化,要更加認真細心。如果是能力和審美帶來的問題,我們就要反思,要學習。彈幕、評論我都會看,只要是觀眾真誠的反饋,我們都是接納的,我們都是悄摸地記下來的。而且我晚上有時候會跟大家討論,我說那個點要是那樣處理,是不是會更好一點。
比如第一集,我看有人詬病,怎么穿這么厚,葉子這么綠??赡苡行┯^眾不了解東北,我們當時是9月2號開機的,晚上在林子里拍,我們都得穿棉大衣,那邊真的很冷,你不到那兒,你是感受不到東北那種原始林子里的寒夜是多么的冷,如果那會兒還穿夏天的衣服,你就會凍得沒法睡覺了,這是第一。
第二,這群抗聯(lián)隊伍,他們是常年生活在林子里的人,尤其抗聯(lián)是下不去山的,你不能說我天天換衣服,我一會兒換個夏裝秋裝,然后到晚上,我再穿個大衣,哪有那個時間呢?他們在打仗,不是在外面旅游,野營野炊。
有些彈幕,我們自己看了也很難受。因為作為創(chuàng)作者,我們是認認真真去思考,去采訪,去翻資料,才能決定他們穿什么,不是我們一拍腦袋,就決定他穿這個,不是那樣的。我想把這個天氣普及一下,讓觀眾知道秋天都凍成那樣了,你可想而知,他們在冰天雪地的冬天是啥樣的生活環(huán)境。
澎湃新聞:之前胡軍老師也提到,最難的是現(xiàn)場的環(huán)境,因為要面對零下30多攝氏度的天氣。
臧溪川:很辛苦,但很值得。我們在八棵松拍的時候,經常要在沒有路的情況下,徒步走三四十分鐘,我體力還可以,但他們扛機器上去,可能得走一個小時,真的很辛苦,因為他們不是平地走,是要爬山。但是你真的到了山頂之后,你所有的疲憊一下子就被消解了,因為風景太美了,我們祖國的大好河山太漂亮了,太壯觀了。這一定要夸一下我們的美術。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選擇實景拍攝,要符合這個戲的氣質。
這種偏原始風貌的景很難得,現(xiàn)在好多景被開發(fā)成旅游景點了,所以你必須去尋找條件比較惡劣的地方,才能找到這樣的機會。但大家沒有一個人抱怨,都是一通夸,各種拍照留影。
每一個人物都生動,群像戲才立得住
澎湃新聞:您最喜歡或印象最深的戲?
臧溪川:有好幾場戲,我都印象深刻:老山東和兒子的分別;高云虎和大闊枝的分別;湯德遠和父母的分別;小貴和爹的分別……
有時候我在拍的時候,我們知道,比如說老山東和兒子的分別,其實是訣別,但具體的人物不知道,觀眾也不知道,但是你又不能把它拍成訣別,不能預留了什么東西。
在那個年代,活著是一件特別不容易的事情,你根本不知道明天會發(fā)生什么,你也無法預知我接下來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。我們要把生命的不確定性表現(xiàn)出來。
比如貴兒,最后走的時候磕了幾個頭,悄悄地帶著家丁們去了抗聯(lián)隊伍。其實他自己知道,三個頭就是跟父親的訣別,但是在那一刻觀眾還是不知道,但我們知道,再也見不著了。而且這一走,他的家可能都沒了。
我每次拍這樣的戲,或者我看到剪輯的時候,包括那天說起,我都很動容。那個年代太不容易了,沒有那些人的堅守,我們也不知道今天會怎么樣。如果你那會兒有機會去探班,去感受一下,你一到了林子里、雪山里,你一下就明白了——這幫人太不容易了,太偉大了。
拍這部戲,對演員的挑戰(zhàn)也是很大的,比如花兒抱孩子過江的那場戲。我們一大早開始拍的,9月底東北的江水真的挺冷的,我們又是在天然條件下拍的,沒有在棚里。這些戲按理說要拿到棚里拍的,但是就不對味了,你跟別的就接不上了。
實景拍攝給演員的刺激也是很大的,他們一到那個環(huán)境里,自然而然地就被代入進去了。但是操作難度很大,因為是很寬的河,演員得下水,工作人員也得下水,可能在水里一泡泡一天。
姍姍那次拍了半天,劇情要求她中槍之后,把孩子放到冰面上推開,然后她要慢慢地沉下去的,可是穿著大棉襖沉下去很困難,要一點時間。但拍戲不可能拍那么久,我們就有人在水下拽她,給她身上綁鐵坨,各種招都想了,其實是有點危險的,水也很深。
我特別感動,我不認為這是演員必須做的,但是我遇到了一群讓我很感動的演員,他們從來沒跟我說,“導演,差不多了”,或者“導演,我覺得可以了”,沒有。他們只說,“導演,需不需要再來一次?”這部戲之所以讓大家今天看到很多經得住挑的細節(jié),跟他們這種敬業(yè)精神有很大的關系。
澎湃新聞:這個劇整體的創(chuàng)作氛圍是非常好的。
臧溪川:一流的。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有凝聚力,這么團結的制片和拍攝團隊,真的像一支抗聯(lián)隊伍一樣。同時,這也得益于演員,得益于胡軍老師和乃文老師,兩位大哥做得非常到位。他們的敬業(yè),那種對表演的執(zhí)著,它是會影響很多人的,然后真的非常團結下面的這些年輕的演員。我們之間的創(chuàng)作特別平等、自由。比如軍哥會說,“這句臺詞,我說不太合適,這句臺詞應該你來說?!彼麄儠阉^的戲給到對手,沒有說我是主演,我要為自己想多少,沒有這樣的。
所謂群像戲,只有每一個人物都出彩,每一個人物都生動,每一個人物讓觀眾有記憶點,它才立得住,所以我很感謝他們。
澎湃新聞:作為一部抗戰(zhàn)題材的劇集,《歸隊》如何吸引時下的年輕觀眾?
臧溪川:我覺得一部好的作品,你面對當下的觀眾,你一定要特別真誠。高老師曾經說過,我們要真誠地面對生活,真誠地面對藝術,真誠地面對觀眾,這個說得太好了。如果我們真的做到這三點,你的戲不會不好看,觀眾也不會不喜歡。但凡你過于主觀,脫離了對觀眾的真誠,或者脫離了觀眾的審美,你以為的好看,可能就并不是觀眾想要的好看。
今天的觀眾可能比以前的觀眾更需要真誠。以前你可能糊弄一下,拍個神劇,觀眾也看,但今天不行,觀眾一定會批評你?,F(xiàn)在的觀眾,他們看的劇多了,他們表達得也很好,很專業(yè)。
澎湃新聞:這部劇的現(xiàn)實意義是什么?
臧溪川:今天我們活得很自由,很幸??鞓罚覀兾镔|生活極大地豐富,精神生活也豐富到無邊了。這樣的日子哪來的?80年,遠嗎?好像挺遠,但80年也不遠。雖然硝煙散盡,但是歷史的回響,它并未走遠,我們需要時不時回望那段歲月,那段歷史,警醒自己,因為“歷史是最好的清醒劑”。
我們拍這樣的作品,表現(xiàn)這樣的一群人,并不是讓今天的觀眾增強仇恨,延續(xù)仇恨,是要讓我們的觀眾能夠記住,有那么一群人,曾經為我們那時的國家做出了怎樣的貢獻和犧牲。我們要如何對待今天這來之不易的生活,應該從先輩們身上汲取更大的正向的能量,來更好地創(chuàng)造和守護當下的生活。
我們得記住,曾經有一群人來過,我們不能忘,也不該忘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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